2017女性影展觀影筆記(四):咫尺天堂

吳夏
7 min readOct 30, 2017

--

本文所有圖片,皆取自2017台灣女性影展官網

一晃眼又是一個禮拜過去,27、28號度過了中文系這學期最大的文與道研討會,也意味著近來不花飯錢的日子要結束了,還是有些惋惜。配著一堂課的團體報告結束、金酒案子的收尾(但不知道何時可以拿到錢)(真可惡),終於有空來好好寫這部紀錄片的觀影筆記,可喜可賀。

會看《咫尺天堂(Almost Heaven)》也是個小小的意外,其實當初在初步挑片時,並沒有把「與羈絆/伴共舞」這個類別放得太重;這一類別,主要探討的是照顧/被照顧的議題,不只探討長照,更在於身為社會上、被要求扮演照顧者角色的女性,如何在這樣的壓迫與期待中自處、掙扎的境況,選片上也相當多元,但就是不知怎地,在翻閱手冊時並沒有打中我。第二次重看手冊時,刪減下才選定了這部紀錄片。

作為一部由英國導演拍攝、以中國為舞台的紀錄片,在畫面的揀取下有許多有趣的地方,例如片中並不避諱出現遺體,甚至拍到遺體的畫面也並不少;這大概是「華人圈」較少見的手法。議題的處理很細緻,看得出在三年的拍攝下,累積了很多足堪使用的材料,而能產出這個作品。

《咫尺天堂》講的是離鄉背井的17歲中國少女應玲,來到長沙求職,尋到了一個禮儀師的工作。她怕鬼又怕黑,但禮儀公司給人的氛圍,從來都是冰冷而陰沉的;從她學習如何清潔大體開始,她的工作狀況、休閒時與前輩出遊,幾乎是與她一同生活的我們,與她一起目睹了眾多生命的離去、家屬們既悲傷卻又矛盾地疏離的互動,最終在審慎思考之後,決定辭職轉而考取護理師資格。要談這部片,大概可以從兩個方向去談,一個是殯葬業與生死之間的思考,另一個就是青年就業

影片的最末,應玲來到公墓,彷彿經過了一個儀式,決定離職之後,成為更獨立的人。

就以青年就業的方面來談,可能是導演更想傳達的。應玲並非真的勇敢地能夠接受這一切。就像前面說的,她怕鬼、怕黑,只是為了分擔家中生計,不得不從事這份工作。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(原諒我忘了他的名字…)是她工作上的前輩,閒暇時間,他們會一起出門逛街、會聊些不著邊際的話,談談彼此無法達成的夢想;應玲在百度「怕鬼怎麼辦」的時候,得到了「交個男朋友」的回答,似乎隱約地暗示著兩人的關係,但最終他們也並沒有交往。少年提了離職,原因是,希望可以多陪陪家人;他回到四川老家,拿到了一個賣墓地的業務工作。同樣都是在就業市場打滾的二人,繞來繞去,彷彿總是擺脫不了和死人打交道。

他們並非沒有基礎的能力,從應玲日後決定考取護理師資格來看,她應當具有一定的學歷,選擇卻是少之又少。在與家人的電話裡,她顯得有點委屈,想要給家裡分擔點憂慮,但似乎幫不上什麼忙;因為在公司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,想著希望能藉著回家拿冬衣多陪陪家人,他們也只希望應玲留在長沙賺錢,不必特地回去。在公司裡,除了不怎麼交談的同事,就剩下冰冷的遺體與他們共處,長達十二小時的工時,幾乎奪去所有日常的可能。

在少年返鄉之後,應玲與其他同事處得不好,又不可能和家屬有太多的交流,死亡近在咫尺,而生活卻如此空洞。初入職場的她,與走向生命終點的「客人」,除了呼吸與否以外似乎沒有差別。像這樣空乏的生命,該如何讓年輕人相信,只要努力打拚,終有抵達成功(天堂)的一天?咫尺天堂,多跨一步就能到達,可是這一步,真的踏得出去嗎?

對照著近日傳出行政院將修惡《勞基法》的新聞,不免有些唏噓。彼岸與此岸,青年人的未來都在霧霾與空汙之中,摸不著出路。

在正式能夠處理遺體之前,見習禮儀師們都得先經過考核,方式就是以前輩為範例進行清潔。

《咫尺天堂》的第二個重點,就在於生死的議題。

清潔臉部、擦拭身體、拔除雜毛,仔細地洗淨全身,每做一個動作,禮儀師都會輕聲和亡者說,我們要開始清潔了……因為不能傷及遺體,所有的舉止都是輕柔簡單,不會有多餘的動作;搬動遺體到清潔台上時,必須穩穩地抬放,家屬們都會在台下,看著禮儀師的清潔流程。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,應玲對亡者說的話:「我們將洗去您身上的病痛。」影片到中途時,我不禁想著,這竟是一個如此溫柔的職業,對待素昧平生的亡者,用幾十分鐘的心力去為他整理,該是要有怎樣堅強的心靈,才能應對這一切。

然而,鏡頭一轉,另一邊,是禮儀公司的職員拉住家屬,問及:「你們付款了沒呀?不知能否先結帳呢?」忽然又有被重重打臉的感受──終究,這也就是一份工作、一場交易,你說他們帶有感情嗎?溫柔嗎?或許在神聖而莊嚴的清潔儀式背後什麼也沒有,它不過就是徒具表面的戲碼。就連與家屬說的話、對亡者的輕言輕語,說到底,也都是機械式的標準流程罷了。

禮儀師可以是偉大的引渡者,也可以只是個單純奉命行事的員工。生死的橋樑一旦搭上,就拆不下了,如何看待這份工作,或亦是一念間的事情而已。應玲與他的前輩在工作的過程、千篇一律的清潔中,想到的還是遠在家鄉的父母,也就促成了最後他們分別離職的原因──死亡能夠如此輕易地到來,既然擋不住,便在來之前好好地陪伴吧。

給予亡者的所有儀典,都是為了安撫生者而存在,每每出現清潔儀式的畫面時,總會讓我想起至今度過的每場喪禮。真正最接近遺體的一次,應是外婆去世時;那是我記憶中最清晰的故人,無論是不間斷的誦經、繞棺而行、目睹蓋棺瞬間、送她入火,循序漸進的流程,到後來會有種已然麻痺的錯覺;後來這份對亡者的懷念會慢慢滲進身體裡頭,變成潛伏在情緒下的暗流,唯有受到刺激,才會陡然竄出。觀影過程裡幾度落淚,或許也是因此而發。坦白來說,導演的鏡頭其實是冷調甚至有點抽離的,完全的旁觀者角度,卻還是能讓我感到揪心,說不上來究竟算導演的功力,還是我太容易被觸動了。

禮儀師扮演的角色,就站在人間與天堂之中,替踏入天堂的人洗去塵埃;然而,接觸的也早已是不可能再回到人間的「存在」。在影片的最後,應玲選擇去就讀四川的護理學校,在裡頭學習CPR;對我而言,是個非常有趣乃至於帶點諷刺的畫面。映後座談裡,陳志漢導演(執導《那個靜默的陽光午後》)說擔任護理師也許能讓應玲更多的接觸到活人;我心底想的卻是,護理師其實也是另一個咫尺天堂的職業啊!差別在於,禮儀師是讓人一路好走,護理師則是努力地拉住那個人,要他留久一點而已。

最後的畫面,以不停走動的護理學校學生們作結,他們穿著相同的衣服,類似的髮型,踏著一致的步伐走下樓梯。生命也是如此,不停地向前、向前、再向前,生活仍會持續,可能乏味、可能有趣,而死亡形影不離,每個人其實都是站在天堂與人間的中介,僅僅一步之差。

終於把女影四篇都寫完了!讚讚讚。關於《咫尺天堂》,導演Carol Salter自己也寫了一篇介紹,可以一併閱讀。

接下來緊接而來的是金馬影展,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麻,今年看的影展片數量可以說是不可勝數,把過去沒花到的都花回來了?

金馬我的片單如下:《走私教父》(11/2)、《春光乍洩》(11/3)、《霸王別姬》(11/3)、《不思議女人》(11/4)、《BPM》(11/15)、《你找什麼?》(11/17)、《刀背藏身》(11/17)、《幸福路上》(11/23)──總計八片,多得要命。不過因為期中考將至,能寫多少篇出來,就是看造化了,可能根本不會寫,哈哈哈哈哈哈。

那麼,我們下次再見啦。

--

--

吳夏
吳夏

Written by 吳夏

百合花叢中的小社畜,在遊戲業裡建構世界。讀文學,看動漫,玩遊戲,進劇場,流連影院。想不透該走往何方,於是寫寫東西,聊以自娛。

No responses yet